2025年07月10日
■劉俊偉
夏天的雨坦蕩干脆，來得急促走得匆忙，不拖泥帶水，不淅淅瀝瀝。
我深刻記得幼年的那一幕。天幕低垂，我站在蒼茫的大地上看烏云蔽日。這樣的烏云大多是帶著一場雨奔襲而來的。狂風是雨的前奏，我站在大風與田野交織的縫隙里，如同身旁那株株飽滿的麥子，對大雨來說毫無分別。父輩們飛快地收拾農具向家的方向奔跑，豆大的雨滴急促地落在土地上，泥土質樸的香氣瞬間被激發出來，四處彌漫。有時狂風也可能突然改變路徑，厚厚的云層就跟著飄到了其他地方，順勢帶走了這場看似一觸即發的大雨，人們開始打趣這裝腔作勢的天氣。
多雨的夏天里，池塘的水都快盛不下了。村里那個最大的池塘邊栽種著成排的柳樹，風大雨大的日子里，有一棵老柳樹半倒了下去，根莖還埋在土壤里，主干傾斜在水面上。我和玩伴們坐在樹干上把腳伸進水里蕩來蕩去。柳枝成蔭，池水碧綠，我遠遠看見父親一路小跑著過來，走到近處時他隨手折了一根柳枝，怒目喊道：“快點下來！”懵懂的我不能理解父親的怒氣從何而來，直到后來才知道那池塘深得嚇人。
十三四歲時，一個夏天的午后，太陽很大，曬得我睜不開眼，地面被烤得滾燙。一陣大風刮來，天空陰沉，大雨下得猝不及防。我一手打著雨傘一手提著涼鞋，和同伴赤腳走在通往學校的柏油馬路上。雨水溫熱，剛剛沒過腳踝，匯成一股股細小的水流朝著路邊流竄，很快就消失在青草叢中。大地的堅實和雨水的柔軟混合在一起，歡快的感覺從腳掌向上延伸，最后匯聚在心間變成了無數個自由的音符。大雨淋濕了挽起的褲腳，也澆灌了青春年少時那顆自由飛揚的心。雨很快停了，陽光將還未散去的云層撕裂出一條條長長的口子，直射在大地上，那一刻天空高遠，世界明亮。來自那個夏天的平凡時刻像是分頁符，徹底把童年和青春期作了分割，而后開啟了我記憶的新篇章，讓我的人生脈絡一點點清晰起來。
我想起了自己年少時遇到的那個少年。他皮膚黝黑，目光深邃，性格沉穩，我沒來由地被他的名字吸引，自然就對他多了幾分關注。我們慢慢熟絡起來，每天都有說不完的話。我會在上課時偶爾跑神看向他干凈的白色衣領，他有時也會突然扭頭看向發呆的我，四目相對時趕緊慌亂地各自收回目光，心突然怦怦亂跳。有一天他借給我一本平平無奇的小說，在最中間的一頁用鋼筆工整地寫著少年獨有的情話，稚嫩得像初夏黃瓜藤上結出的第一個瓜紐，頂上還綻放著黃色小花。那個夏天，彌漫的熱空氣里都是香甜的氣息。后來，那個少年消失在一場大雨里。
生活中總會有一些普通的瞬間，沒有讓你感到刻骨銘心，但它們會沒緣由地被深深留在記憶里難以忘卻。也會有一些重要的事情在大雨里悄無聲息地孕育。比如中考那天，開考前一刻母親冒雨給我送來一張潮濕的準考證。高考結束的那個下午，一場大雨預示著人生新階段的開啟。以后的多少年里，有很多歡樂美好的瞬間，也有很多痛苦難過的時候，但更多的日子是稀松平常的，它們都隨著一場場夏天的大雨流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