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5月29日
本期撰稿人 宋丹丹 老子學院（研究院）研究員
傳承優秀文化，解讀歷史經典，開啟智慧之光。今天我們繼續學習《道德經》第六十四章。
生活中，我們常說“萬丈高樓平地起”“防患于未然”“善始善終”，這些充滿哲理思辨的話語，其實都是老子的智慧。
原文：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謀；其脆易泮，其微易散。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亂。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層之臺，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為者敗之，執者失之。是以圣人無為，故無敗；無執，故無失。民之從事，常于幾成而敗之。慎終如始，則無敗事。是以圣人欲不欲，不貴難得之貨；學不學，復眾人之所過，以輔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
老子承接上一章中闡述的“天下難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細”的觀點，繼續講述量變引起質變的道理，告訴我們應及早發現時機，做出應對，并提出了四個智慧觀點。
首先是見微知著的智慧。老子在開篇先列舉了四種現象，“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謀”“其脆易泮”“其微易散”，意思是局面處于安穩時容易維持，事變沒有跡象時容易籌謀，事物脆弱時容易破除，事情微小時容易消散。這四句話的核心是講遠見。其中，“安”“未兆”“脆”“微”是指一些潛在危機，這些苗頭性的東西最容易被人所忽視，老子卻明確指出，當消極事物處于萌芽弱小狀態時，睿智的人能夠從極其細微的征兆中判斷未來發展的大趨勢，對問題進行及時處理，不會讓其發展到積重而難返、不可收拾的地步，從而概括出“為之于未有，治之于未亂”這一見微知著的大智慧，說明了未雨綢繆、防患于未然的道理。古代詩詞“山雨欲來風滿樓”“萬木無聲知雨來”中就蘊含這種高深的哲學道理，“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如果等到船到江心方補漏，則為時晚矣。
第二個是防微杜漸的智慧。“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層之臺，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這三句膾炙人口的勵志名言，對質量互變作了形象化的表述，尤其強調了漸進和積累的重要性，凸顯了持之以恒的精神和積厚之功的重要性，正所謂“十年磨一劍”“功到自然成”。在《荀子·儒效》中也有：“故積土而為山，積水而為海，積善而全盡謂之圣人。故圣人也者，人之所積也。”可見在積厚之功的問題上，儒道有著相通的見解。盡管這三句話歷來被當成勵志格言，勉勵人們無論做什么事情都要循序漸進、持之以恒，要把遠大理想和實干精神結合起來，才能升級遞進，但這些觀點并不是老子論述的本意，他的真正目的，是教導大家要防微杜漸。“毫末”“累土”雖然都是小問題、小事情，但如果不引起高度重視的話，就會發展成像“合抱之木”“九層之臺”這樣的大問題、大事情。所以，老子在三句勵志名言后緊接著說“為者敗之，執者失之。是以圣人無為，故無敗；無執，故無失”，意思是，若不強為則不會失敗，不固執則不會失去，其中，“為”和“執”都是急于事功、不懂質量互變發展規律的表現。這句話其深刻意義在于告誡我們，不做違背規律的事，不做急功近利的事，不做華而不實、投機取巧的事……如此這般，何來的敗與失呢？
第三個是慎終如始的智慧。所謂“行百里者半九十”，很多人都懷揣夢想并為之努力奮斗，可是，成功者卻寥寥無幾，究其原因，是缺少了在最困難的時候堅持下去的精神，這種“功敗于垂成之際”的境況就是老子所說的“民之從事，常于幾成而敗之”。失敗者，多數不是因為沒有能力，而是因為沒有堅定的意志。有時候，勝利的希望或者有利情況的出現，往往在再堅持一下的努力之中，在最艱難的時候選擇堅持，事情可能就會有轉機，所以，越是在事情“幾成”之際越要謹言慎行，不能天真地以為成功有如探囊取物。天下哪里會有這等便宜事，成功只屬于慎終如始的人。說到這里呢，我們會發現，老子在前文一直強調要重視初始的細微之處，是重“慎始”的，為什么此處又講“慎終”呢？其實這兩者并不矛盾，凡事強調慎終必須由慎始開始，真正能夠慎始，必然能由慎始而慎終。而本章中的“慎”字和之前老子說的“圣人猶難之，故終無難矣”中的“難”字意義表達相同，“難之”是把事情給予充分的重視，這是一種慎重的態度。很多人喜歡老子的自然無為，喜歡這種思想的灑脫淡然，有可能忽略了自然無為的背后，還有一個“慎”字、一個“難”字，無論是治國之道、管理之道，還是處世之道，無論是行事還是求學，都不是紙上談兵，正是因為知其“難”，而慎其始、慎其終，細心而為，才能化難為易，化繁為簡，所以這個“慎”字真正表達出了老子“無為而治”的用心所在。
最后老子要表達的就是無欲無智的智慧。“圣人欲不欲，不貴難得之貨；學不學，復眾人之所過，以輔萬物之自然而不敢為”，這里老子提到的“欲不欲”“學不學”和第六十三章中的“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是同一用法。人的貪欲多來自于“難得之貨”的誘惑，所以“欲不欲”中的第一個“欲”字當動詞用，指正常的心理欲求，而圣人的欲望卻是“不欲”，不看重那些“難得之貨”等稀有之物的欲求。同樣，“學不學”中的第一個“學”也當動詞講，指學習，而“不學”的“學”則是指“絕學無憂”的異化之學，所以圣人的不學，是不學習那些異化之學，不去沾染世俗人身上的不良習氣，不重犯他們的過錯，圣人學的是德性的智慧，是人們心性中的至德良知。韓非子在《喻老》中說了兩個故事，分別來說明“欲不欲”和“學不學”的道理。我們先來說“子罕辭寶”這個故事。春秋宋國賢大夫子罕，收到鄉下人獻上的一塊璞玉，子罕不肯接受，鄉下人就說：“這塊寶物，應是屬于君子的器物，不適合我們小老百姓使用。”子罕不以為然地回答：“你把璞玉當作寶物，我卻把不接受你的璞玉當作寶物。”子罕不貪戀寶物為寶的事跡，彰顯了他辭拒寶物的端正操守。韓非子正是以鄉下人的“欲玉”和子罕的“不欲玉”來解釋老子“欲不欲，不貴難得之貨”這句話。另一個故事是說，有個叫王壽的人背著書袋去拜訪一個名叫徐馮的人。徐馮見到王壽，便說：“書籍是人們的言論，言論是由智慧產生的，有智慧的人不需要藏書。你為什么背著書袋出門呢？”王壽頓時領悟，把書全部扔棄。韓非子借此事來說明，明智的人不拿言談來教導人，聰慧的人不會用藏書彰顯自己的學問。所以，這一段老子重申“無為”的處世智慧，強調減少私心貪欲和杜絕心機智巧的重要性。
大家可能注意到，本章開篇老子提到了“持”，提到了“謀”，提到了“為之”，提到了“治之”，這些都是有為之舉，重點不僅是有為，而且要早為，為于未發，為于未作，更要慎為到底。這豈不和老子一貫的無為主張相悖？實則不然，老子所說的有為是以無為作為前提的，這種無為體現在處理事情預判謹言慎言甚至不言的地方、預判避免失敗或有無意義的地方，這是“于無聲之處知驚雷”，甚至是“預防驚雷”，這種“為之于未有”的無為和“治之于未亂”的無事，正是老子的獨特思路。可見，老子所言極少涉及“術”的層面，而是傾向于“道”的層面，從宏觀長遠的角度去把握人生、安置生命，所以從本質上來說，老子哲學中的政治哲學和生命哲學都具有方法論的意義。
總之，本章老子以豐富的生活經驗和深刻的觀察力，連續用了四個“易”字，揭示事物發展由量變到質變的基本規律，強調了防患于未然的重要性和無欲無為的主導性，這些論述飽含老子濟世為民的拳拳真心，告誡世人要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居安思危、善始善終，這也正是他所肯定和期望的。
（記者 黃佳 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