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1月23日
本期撰稿人：陳大明 中國老子文化研究中心執(zhí)行副主任、秘書長，老子學院（研究院）研究員
傳承優(yōu)秀文化，解讀歷史經(jīng)典，開啟智慧之光。今天我們共同學習《道德經(jīng)》第四十三章。
老子說：“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無有入無間，吾是以知無為之有益。不言之教，無為之益，天下希及之。”
這一章主要講柔弱的作用和無為的效果。篇幅不長，我們先串講一下：
天下之至柔，馳騁天下之至堅。至柔，柔弱到極點，這里是指最柔弱無力的東西，比如水、氣等。馳騁本意是策馬奔馳、疾行飛奔，引申為控制、駕馭。至堅，堅硬到極點，這里是指最為堅硬、牢固的東西，如金、石等。意思是天下柔弱到極點的東西能夠駕馭天下堅硬到極點的東西。
無有入無間。無有，無形，指無形的道。無間，沒有空隙，指有形的萬物。意思是無形無蹤的力量，往往能夠穿透沒有任何空隙的東西。
吾是以知無為之有益。是以，以是、憑借這些。知，認識、了解。益，益處、收益。意思是我憑借著這些就認識到了施行“無為而治”所帶來的益處。
不言之教，無為之益，天下希及之。希，通“稀”，稀罕、極少。及，趕上。之，指代“不言之教，無為之益”。意思是普天之下幾乎沒有什么能趕得上施行“不言之教”“無為而治”的效果。
這一章從分析天下柔弱到極點的東西，卻能夠駕駛天下堅硬到極點的東西入手，由無形無蹤的力量常常能夠穿透看似沒有任何空隙的東西，自然引出施行“無為而治”的益處。并強調(diào)，不發(fā)一語的教導(dǎo)和不有意作為的境界，天下很少有人能夠達到。在這里，老子通過認真觀察自然界、人類社會的種種現(xiàn)象，深化了對“柔弱勝剛強”理念的認識，并由此生發(fā)開去，落腳到“無為而治”的作用與效果上。
的確，天下最柔弱的東西，能夠駕馭天下最堅硬的東西。電能透過金石，風能穿透肌膚；龐大如大象，可以踏平房屋，可是無奈于一群螞蟻；人能夠戰(zhàn)勝一切，可是對潛伏體內(nèi)的病菌和不斷出現(xiàn)的病毒似乎是沒有非常有效的應(yīng)對辦法。由此可見，人生在世，不可以強硬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切忌鋒芒畢露、咄咄逼人，更不能以強梁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強梁者不懂“柔弱勝剛強”之理，更不懂知足知止之道，盲目自信、自大、自恃，最后發(fā)展為不可一世、為所欲為，常常以賭徒的心態(tài)行事，下場往往不妙。歷史上，蓋世天才拿破侖率領(lǐng)精銳法軍橫掃歐洲，氣勢如虹，那是何等的強梁，但最終在侵略俄國的戰(zhàn)爭中失敗，復(fù)辟后再敗于反法聯(lián)軍，落得被囚于孤島郁郁而終的悲慘結(jié)局。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的希特勒更是強梁一時、狂妄自大，結(jié)果自取滅亡，遺臭萬年，這都應(yīng)了老子“強梁者不得其死”的預(yù)言。
之所以出此預(yù)言，是因為老子深知柔之勝剛。弱之勝強是天下大道的基本屬性，“弱者道之動”，柔弱不爭是天下大道的運行方式，而人道應(yīng)當遵從天道，也應(yīng)謙下貴柔，抱樸守靜。不能汲汲于爭強好勝，應(yīng)該效法天道的“至柔”去立身處世。當然，這種“柔”并非柔弱無能，而是建立在明白天道基礎(chǔ)之上的順應(yīng)自然，服從物理人情，形式上雖是柔順的，但本質(zhì)上卻蘊含著至大至剛，具有不可戰(zhàn)勝的力量。正因為“弱者道之用”“道常無為而無不為”，在治理國家和社會時，必須施行以不言之教為特征的“無為而治”。
老子以銳利的目光觀察世道人性，以睿智的頭腦分析天下大勢，深刻認識到禮壞樂崩的春秋末年，周天子日弱，諸侯王日強，欲望膨脹的情況時有發(fā)生。所以，老子感嘆道：“吾言甚易知，甚易行。天下莫能知，莫能行。”也就是說，自然無為的道理本不難理解，只是由于侯王們競奔于“占有”的跑道上，企圖跑到“無限”或不斷地接近“無限”，因此對無為之益不以為然，所以老子才感慨萬端地說“天下希及之”。
這不是侯王愿不愿意、能不能施行的問題，而是天下大道所蘊含的自然規(guī)律、社會規(guī)律的必然要求。能夠施行“無為而治”，就是循道而行，就能夠順民意、得民心、聚民望，天下歸心，百業(yè)興旺，繁榮富強。歷史上田齊的黃老之學和漢初的黃老政治作為官學顯學，倡導(dǎo)“無為而治”，成就了“齊國霸業(yè)”和“文景盛世”；唐初把老子尊為“圣祖”，封為“太上玄元皇帝”，唐高宗攜武則天親臨老子出生地河南周口鹿邑祭拜老子，唐玄宗兩次親注《道德經(jīng)》，第二次注畢后在唐皇家廟鹿邑太清宮鐫立《開元神武皇帝道德經(jīng)注碑》昭告天下，成就了“貞觀之治”“開元盛世”；明太祖朱元璋注解《道德經(jīng)》，明初力推休養(yǎng)生息政策，出現(xiàn)了“仁宣之治”；清世祖親注《道德經(jīng)》，清初推行輕稅減賦政策，成就了“康乾盛世”。這五大盛世，都是直接或間接在老子“無為而治”思想指導(dǎo)下取得的。歷史上，這些國家的社會治理成功實踐，雄辯地證明了老子在這一章作出的“不言之教，無為之益，天下希及之”的論斷。社會政治的發(fā)展證明老子的這一論斷是非常富有預(yù)見性的，不說歷朝歷代多有造作妄為的統(tǒng)治者出現(xiàn)，時至今日，世界上不仍然有以霸權(quán)思維、強權(quán)態(tài)勢處理國際關(guān)系的妄為國家和不顧環(huán)境惡化、生態(tài)危機而追求經(jīng)濟利益的妄為者嗎？這些霸權(quán)國家和妄為者的確應(yīng)該認真反思自己的所作所為，深入領(lǐng)悟東方大哲人老子所說的“不言之教，無為之益”蘊含的大智慧。
說到行“不言之教”，諸葛亮的事跡對人們是頗有啟發(fā)的。諸葛亮從小立志高遠，懷抱兼濟蒼生的大志。他認為要成才必須先立志。在《誡外甥書》中，指出立志是成才的基礎(chǔ)，主張立志必須高遠，只有這樣，才能克服前進道路上的種種困難，最終抵達成功的彼岸。他寫道：“大丈夫志當存高遠，慕先賢，絕情欲，棄凝滯，使庶幾之志，揭然有所存，惻然有所感，忍屈伸，去細碎，廣咨問，除嫌吝，雖有淹留，何損于美趣，何患于不濟！”如果志向不高遠、不堅定，則會出現(xiàn)相反的結(jié)果。“若志不強毅，意不慷慨，徒碌碌滯于俗，默默束于情，永竄伏于凡庸，不免于下流矣！”諸葛亮以此訓誡后代子孫，也是自己的人生總結(jié)。他自己在這方面身體力行，行不言之教，為兒孫做出了榜樣。他一生廉潔奉公，生活儉樸。諸葛亮在給后主劉禪的折子中寫道：“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頃，子弟衣食，自有余饒。至于臣在外任，無別調(diào)度，隨身衣食悉仰于官，不別治生，以長尺寸。”如此清廉，諸葛亮不愧為一代賢相。他嚴格要求自己，雖貴為丞相，但從不搞特殊化，尤其嚴格要求子女，絕不因自己是丞相就讓他們受到特殊照顧。諸葛亮的哥哥諸葛瑾將自己的獨生子諸葛喬過繼給諸葛亮。諸葛喬在蜀國官至駙馬都尉，本當安居成都，但諸葛亮外出打仗，他的子弟們都隨軍押運糧草，諸葛亮認為諸葛喬也應(yīng)該與他們同甘共苦，于是便命諸葛喬跟著大家一起押運糧草。這對他的所有后代無疑是一個良好的教育：不搞特殊化，讓他們在一種與普通民眾平等的環(huán)境中成長；不嬌縱他們，使之沒有優(yōu)越感，從而與他人和諧相處，培養(yǎng)適應(yīng)社會、不依賴祖上、獨立生存的能力。所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諸葛亮廉潔自律、平等待人的作風，對后代子孫是一種無言的教育。他不只是人們心中智慧的化身，更是一位善行不言之教，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道德典范。
總之，老子在這一章通過對“天下之至柔”能夠主宰和駕馭“天下之至堅”的引伸發(fā)揮，引導(dǎo)世人尤其是具有治國理世職責的侯王重視“不言之教，無為之益”，并自覺自愿地去施行，進而收到既有益于自身，又兼濟天下的效果。
（記者 黃佳 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