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1月18日
■冬雪夏荷
我的童年是在農(nóng)村老家度過的。那時，父母忙于工作，我和奶奶一起生活。奶奶很疼我，我也很黏奶奶。奶奶常常說我像個尾巴，走哪兒跟哪兒。出去串門，我愿意走，奶奶就牽著我的小手，不想走或者睡著了，奶奶就背著我回家。為此，奶奶沒少罵我。可是，奶奶的罵聲聽起來是甜的，還有香噴噴的笑聲在其中。時光流淌，進(jìn)入臘月，每天，我一睜開眼就問：“奶奶，奶奶，今兒個是幾兒呀？”聽到我這句始終不改的話，奶奶總會嗔怪：“問、問、問，再有七天就臘八了。”“問、問、問，再有六天就臘八了。”“問、問、問，再有五天就臘八了。”……每一回，聽完奶奶的話，我就蹦跳著去玩了，一邊跑一邊唱：臘八祭灶，年下來到。小閨女兒要花兒，小小子兒要炮。
“小祖宗，別問了，臘八到了！”啊，臘八呀，終于盼到你了！我瞬間覺得周圍變了樣，一切都更明艷了。
一到臘八，奶奶就會炸糖糕和菜角，而我呢，也無心去玩了，即使出去，也是一會兒跑回家一趟。這一天，奶奶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我的小眼睛：奶奶進(jìn)廚屋了，奶奶洗盆子洗菜了，奶奶發(fā)細(xì)粉了，奶奶切菜了，奶奶燒水燙面了，奶奶炒雞蛋了，奶奶調(diào)餡子了，奶奶摻白糖了，奶奶做糖糕了。看到最后一幕，我干脆就在家守著，哪兒都不去了，任誰叫都不再出去了。我搬個小馬扎，坐在廚屋門口，因為奶奶不讓我離油鍋太近，說是熱油澎臉上疼。看我這樣安靜，奶奶滿眼疼愛地說：“好吃的小妮子，還去玩吧，等炸好了叫你。”我哪里肯離開半步呢，等著吃天下最好吃的糖糕呢。奶奶一邊忙碌，一邊笑我，還和我說著什么。
終于，第一鍋糖糕炸好了，我立刻站起來伸長脖子跑到灶火邊。這時候，奶奶不無嚴(yán)肅地告訴我：“妮兒，等等，咱不能先吃。”只見奶奶拿起兩個冒著熱氣的糖糕，放到灶火門兒上說：“這兩個，一個給老灶爺，一個給毛主席。”我眼巴巴地看著。隨后，奶奶遞給我一個熱騰騰的糖糕。哈，終于輪到我了。“熱糖糕要冷冷，涼一點兒再吃，別燙著嘍！”每次吃糖糕，奶奶都會囑咐一遍又一遍。我先將糖糕咬開一個小口，讓它跑跑熱氣，要咬第二口的時候，我想到了奶奶，就踮起腳尖，伸直小胳膊，努力把糖糕舉到奶奶嘴邊，說：“奶奶，奶奶，你先咬一口。”奶奶看著我，手上也不閑著，說：“奶奶等會兒再吃。你別離鍋太近，快坐馬扎上好好吃。”
于是，我坐到一邊開始狼吞虎咽，吃得那樣快樂、那樣認(rèn)真，指頭上粘的油啊、面啊、糖啊，都用小舌頭舔得干干凈凈。我吃完一個又一個。奶奶不時扭頭看我，說：“俺這個小妮子，長大是個有福的人兒！”我吃著笑著。直到現(xiàn)在，我也不知道奶奶說這句話的依據(jù)是什么。不過，趕上了好時代，現(xiàn)在大家的日子都好過了，我也應(yīng)了奶奶那句話——是個有福的人。我正吃得津津有味，聽見奶奶又說：“吃完這一個，去擦擦手，把小襖摟起來，讓奶奶看看你的小肚吃飽沒。”吃完這一個，我乖乖地去洗手，然后摟起小襖，蹦到奶奶跟前。奶奶用帶面的手指輕輕地彈著我的小肚子，說：“看，肚臍兒都吃睜眼了，飽了，玩去吧。”我笑著，得令一般，一溜煙向大門外跑去。
見了小伙伴，我就開始炫耀了，眉飛色舞地說著吃糖糕的事，聽得小伙伴們眼睛放光，喉頭起伏，直咽唾沫。不一會兒工夫，我家院子就多了一群小孩兒，他們不打不鬧相當(dāng)安靜，有的吮手指，有的腳踢地面，有的就那么直愣愣地站著，但是無一例外，他們都目不轉(zhuǎn)睛盯著我家廚屋，聞著飄出的陣陣香甜氣味。這時我聽見奶奶叫我，便立刻跑過去問：“奶奶，拿幾個？”奶奶罵我一句，笑著說：“又是你領(lǐng)來的吧！一人一個，拿著跑吧！”我笑嘻嘻的，小手麻利地掬起好幾個糖糕。一跑出廚房，我立刻放開喉嚨喊：“快點接住！快點接住！燒手！燒手！”小伙伴們“轟”一下聚攏過來，一人一個。頓時，院子里熱鬧起來。“臘八祭灶，年下來到。小閨女兒要花兒，小小子兒要炮……”我和小伙伴們吃著唱著，向門外跑去。這樣的場景，每年臘八都會上演。
臘八，我吃到了新年到來前的第一場饕餮大餐。從這天起，我和我的小伙伴正式邁進(jìn)盼年的喜樂時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