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2日
郭良卿
老家的合歡樹是我上初中時一次下地薅草在溝渠旁發現的，當時小心地挖回家，種在了祖宅的院子里。如今，它長得又粗又高，蒼勁生長的側枝在主干上次第分散開來，互不影響吸收陽光雨露，遠看像一把傘。合歡樹樹冠好看，開的花更是美麗，吸引十里八村的人來觀看，成為村里的“網紅樹”。
這棵合歡樹第一次開花是在我上大學二年級時。放暑假我剛一到家，母親就高興地對我說，你種的合歡樹開花了，周圍幾個村的人都來觀賞哩。我急急地走到樹旁，看它略微彎曲的樹干，看它大如華蓋的樹冠，看它茂密的枝條上排列對生的像含羞草一樣的葉片，看它獨特的花朵——合歡的花瓣如絨毛一般，花朵形如小扇子，花色為粉色，而且是漸變粉，上面為粉紅，靠近花萼的地方顏色變淺，呈白色。不管是遠觀還是近看，合歡花都非常精致、優雅，我想這便是合歡樹又叫“絨花樹”的主要原因吧。看著合歡花淡雅動人的模樣，我不由得想起了清代李漁曾說過的一句話：“凡見此花者，無不解慍成歡，破涕為笑，是故萱草可不樹，合歡不可不栽。”
合歡樹是一種花葉俱美且有觀賞性和藥用性的樹木。三國時期的嵇康甚至在《養生論》中說“合歡蠲忿，萱草忘憂”， 他認為合歡樹甜蜜的粉紅色花朵、可愛的羽毛扇花型和優美的樹姿都令人賞心悅目。更為有趣的是，合歡在古代醫學典籍中被認為“安五臟、和心志，令人無憂”，合歡樹的老葉中因含有植物堿，具有去污作用，可以用來洗衣服，效果非常好。《神農百草經》最早記載了合歡樹的藥用價值，認為合歡花和樹皮是溫補性藥材，有益氣安神、活絡止痛、開胃利氣等功效，能調理身體，促進健康。可以說合歡樹全身是寶。
在母親眼里，合歡樹給我家帶來了許多好運氣。我們兄妹三人，妹妹性格倔強，弟弟脾氣暴躁，二人一言不合就開干。父親回家就把他倆各打五十大板，拉到合歡樹下一頓教訓：你是姐姐要讓著點弟弟，你是男子漢，以后不能打女孩子……說罷從樹上摘下兩朵合歡花放在茶杯里用開水沖泡。待涼后，母親各倒半碗要求他們手拉手喝下去。母親說，在合歡樹下喝合歡花泡的茶，第二天便會和好如初、互幫互愛。不知道是相信了母親的美麗謊言，還是他們年少無邪，從此他們倆都像變了個人似的，上學一起走，放學一起拔草、放羊、玩彈珠、做作業。后來，我和弟弟妹妹先后考上了大學，成了家，立了業，過上了幸福的生活。母親逢人便說，合歡樹是能夠給我們家帶來幸運的樹。
后來這事越傳越玄乎，說喝了我家的合歡茶，“小孩永遠不干架，長大考進大學衙”，于是村里村外的人家都來我家討要合歡花。母親總是笑呵呵地說，隨便摘吧，這藥方好使。后來周圍村誰家閨女出嫁或者娶媳婦，都會上門討要合歡花，將它插在新娘的頭上寓意白頭偕老、萬事如意。據說把合歡花放在爭吵的夫妻枕頭下，第二天共飲合歡花泡的茶，便可和好如初。
父親還把家里的圍墻扒了，把圍墻前面的土坑填起來，在合歡樹下用磚頭壘上方桌和凳子，一是方便孩子們寫作業，二是方便村里鄰居們吃飯、聊天。村里人都說我們家做了一件大好事、大實事。夏天合歡花開時，有孩子小心翼翼地爬到樹上粘知了，有人摘合歡花泡茶，有鄰居三五成群坐在樹下閑聊，也有老人在閉目養神……
合歡樹還促成了我的婚姻大事，這是我怎么都沒有想到的。我上大學的時候談了一個山東的女朋友，畢業之際鼓起勇氣邀請她和我一起回老家看看，權當到周口旅游了。我們長途跋涉，剛到村口，她就激動地說，看，那是誰家的合歡樹，花開得真漂亮！我自豪地說，那是我的家。知道我家這棵合歡樹的來歷后，她呆住了，說世界上竟然有這么巧的事情。她說她上初中時在泰山腳下薅草時也發現了一棵合歡樹，并將它移栽在自家院子里，她家的那棵和我家的長得幾乎一模一樣。母親聽到這個事時，激動地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你們倆真的有緣啊。說罷，遞上一個紅包。千里姻緣“合歡牽”，打敗“畢業即分手”魔咒的，是我家的合歡樹。
沒有想到她對合歡樹的了解和喜愛遠勝于我。說起合歡樹的寓意，她對我說，合歡樹有三個種類，花語有別：銀合歡樹的花語是博愛與尊敬，金合歡樹的花語是浪漫與激情，紅合歡樹的花語是永遠恩愛、兩兩相對。你看，你家的是紅合歡樹，我家的是金合歡樹，它們開的花都是我的最愛。我對她說，我是合歡葉，你是合歡花，花語合歡，我們不言離散，只訴歲月靜好，可好？女朋友沒有回答，含羞地笑了笑。
每到合歡花開的時節，母親總要告訴我，合歡花又開了，讓我們一定帶兒子回老家看花。母親知道，我最喜盛開的合歡花；我知道，母親是想我們了。于是我買些父母愛吃的東西，帶上妻兒回老家。一進家門，兒子就像猴子一樣攀爬到合歡樹上，對合歡花開啟了詳看、撫摸、細聞、親吻的寵愛模式。一直忘不了他突然說的那句“爺爺奶奶是合歡樹，爸爸媽媽是合歡枝，我就是這人見人愛的合歡花”，聽得我們哈哈大笑。
隨著父母的年齡越來越大，我回家的次數增多了，一是看望漸漸變老的父母，再是想看看那帶給我許多幸福的合歡樹，和它說說心里話。老家的合歡樹默默地站在那里，巋然不動，歷經幾十年雪雨風霜，汲取日月精華，得益于大地的養育，積極向下、向深吸收諸多營養，努力向上、向陽爭取更多陽光，在歲月的洗禮中蛻變為一棵可以為人遮風擋雨的大樹。我敬佩它、喜歡它、感激它。它不求回報，以頑強的生命力為家鄉貧瘠的土地增了色、添了彩，活成了許多人喜歡的美麗模樣。我想，這不正是每個家鄉父老的真實寫照嗎？
人生苦短，人也應該像合歡樹一樣，努力長成對別人、對社會有用的人。這一點，是老家的合歡樹告訴我的。
老家的合歡樹是我心中永恒的風景，在喧囂的塵世中給我帶來一片安寧與慰藉。無論我走到哪里，它對我來說都是鄉愁、是眷戀，也是我心中最美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