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3月01日
秋煦
老舍先生請齊白石作畫，畫題來自一句古詩“蛙聲十里出山泉”。接活后，齊白石遲遲沒有動筆。為啥呢，在他看來，山泉青蛙都好畫，因為那是實的，有樣子在那擺著，唯獨這聲音不好表達，因為它是虛的，看不見，只可意會，且要十里，那得多少只青蛙啊！為此他徹夜難眠，不知道該怎樣破題。
經過苦思冥想，最終他畫出的是一段山澗溪流。但溪流里并沒有青蛙，只有幾塊鵝卵石、幾只小蝌蚪。為啥不選擇青蛙而選擇小蝌蚪？因為蝌蚪更具含蓄和象征性。溪流是大家司空見慣的，但溪流里的蝌蚪卻未必有人留意。特別是山澗溪流，誰在里面看見過小蝌蚪？它為啥會來到這里？它們從何處而來要到何處而去？它們的爸爸媽媽又在哪里？它們與大自然有著怎樣的聯系？于是，看著畫面人們不禁發出一系列追問，并由小蝌蚪自然而然想到了青蛙，想到在那很遠很遠的上游，有一群青蛙正在急切地呼喚著自己的兒女。真是此處無聲勝有聲，雖不是蛙鳴，卻勝似蛙鳴。
齊白石把小蝌蚪巧妙地安插在山澗小溪里，顯然是受了靈感的觸動，不然就很難解決“蛙聲”問題。藝術都是相通的，繪畫是這樣，文學創作也是這樣。重要的是及時發現和捕捉靈感。
可靈感在哪里呢？連齊白石這樣的繪畫大師都有感覺為難的時候，可見靈感來之不易。
靈感，是一種聯想和發現，是精神境界的凝聚和提升。說到底就是一種想象力和感受力，是人對現實生活與客觀環境的感知認知。她巧妙地藏匿在現實生活里，時刻等待著智慧的眼光來發現和體會。這種感知認知源于悟性。人都是有悟性的，不同的只是快慢強弱之分。這是人區別于其他動物的重要標志。悟性是一種潛能，這種潛能的開發利用決定著一個人的前途命運，實際也是人類對智能開發的客觀要求。所謂培養人、教育人，本質就是開發人的智慧潛能，提高人的想象力、感悟性和認知度。那么就文學而言，這種潛能、悟性是從哪里得到的呢？有人說是天賦，即天生就是寫作的料。我認為天賦只是一個基礎條件。悟性好、反應快，應變能力強，當然有助于潛能的發揮，但天賦并非唯一因素，更不是決定因素，決定因素還在于后天的學習實踐。
靈感在整個文學創作中一直處于領先地位，她就像一座燈塔，指引著寫作者前進的方向。除天賦條件外，靈感主要源于兩點：一是對現實生活的感受和認知，二是對文學創作自身規律特點的認知和把握。現實生活客觀存在，但要發現認識其中的密碼含義卻需要一種獨特的視角，這視角就叫靈感。靈感雖然是悟性潛能的外在表現，但她并不是悟性潛能自身，而是悟性潛能作用于社會物質生活之后所表現出的一種能動作用。這種能動性必然是隨著文學創作的具體實踐逐步積累獲得的，并非單靠天賦就能解決。不論對現實生活，還是文學自身規律的認知把握，其潛能的發揮都必須源于讀和寫。不讀那么多書，不廢那么多筆墨，捕捉靈感將是一句空話。
齊白石的畫，給人一種生命象征，這既是聯想的結果，也是靈感的突現。也許齊白石先生并沒有見過山澗溪流里有小蝌蚪，不知道它在溪流里是怎樣生活的，但現實中的確存在著小蝌蚪，只不過所在位置、地點不同。那么他把平原小溪里的蝌蚪請到山澗溪流里來，雖然只是地理環境發生了改變，但構成了另外一種奇特意境，并讓人生發出無限遐想，從而巧妙解決了“蛙鳴”問題。畫家把自己的獨特想象和發現巧妙地與現實糅合，借助一條司空見慣的山澗溪流而得以充分表達，給人一種生命幽深、源遠流長之感，不僅完美表達了原有詩句的確切含義，而且大大拓展了思想空間，從而達到了天人合一的藝術境界。這是藝術家對現實生活的非凡感受和巧妙嫁接。
作家鐵凝在一篇文章里講到作家要有對生活的感受能力。啥是感受能力呢？其實就是想象力和感悟力。同樣一件事，發生在不同的人身上，感受和認識是不同的。如果你讀了很多書，并且在實踐中對藝術規律有了一定認識和理解，那么你對這個世界的看法和感悟就會有所不同。而這種不同正是靈感的確切內涵。
卡夫卡把人變成甲殼蟲，從小動物的視角看人類，從而揭露了人的貪婪和自私。他的靈感或許就來自于甲殼蟲。他把人類現實與其他動物聯系起來，寓現實于荒誕中，寓靈感于想象中，從而達到了高度的和諧統一，促成了藝術表現形式的自由拓展，其價值遠非生活自身可比。其實想象與靈感本來就是一回事，想象是靈感的內部動力，靈感只是想象的外部延伸。沒有想象就不會有靈感。結論：想象源自讀寫，靈性源自感悟。
字里行間尋靈感，于無聲處聽蛙鳴。靈感是藝術領域一塊尚待開發的處女地，無論音樂、繪畫或文學，都離不開她。她是藝術的生命之光和棲身之所，擁有她就等于擁有了打開藝術之門的鑰匙。藝術實際應該是一種移植術和嫁接術，可以把甲事物移植到乙事物上；可以讓植物與動物對話；可以把天上的東西挪到地上來，也可以把岸上的東西放到水里去，從而搭建一個舞臺，創造一種神奇，寓意一種情懷，表達一種心性。而所有這些都源于感受力和想象力，也就是我們平常所說的靈感。靈感是一切藝術的種子。①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