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1月05日
郭宏景
走出影城已是晚上九點多，正是月華鋪地，夜風清涼。尚未從影片中平復的情緒，又被寒月觸動，使我更加強烈地感覺這輪月就是從電影里升起來的。
根據“七一勛章”獲得者、云南麗江華坪女子高中校長張桂梅真實事跡改編的故事片《我本是高山》，目前正在全國播映。影片自首映以來，其熱度之高、話題之多，幾成文藝“爆款”。這一火爆現象，不僅僅是因為張桂梅的出名，也不僅僅是主演海清演技在線、高度還原了人物，“燃燈校長”苦心辦學、點亮山村女孩的人生夢想本身就是個大大的看點。
張桂梅“教書救人”，給困守大山的女孩們提供通過讀書改變命運的機會，其事跡感人至深、廣播神州。幾年來，話劇演其人物，影視展其形象，文字書其品格，皆是在以不同的形式致敬楷模、禮贊精神。如果說這種種表達是心靈雞湯的話，我覺得這雞湯越多越好，越濃越香越好。
向往著濃香馥郁的雞湯，仰望著清爽微寒的明月，我固執地認為，與其贊頌張桂梅校長的形象如同高山，倒不如把她看成眼前這輪明月。
十一月末的夜晚，已是寒氣初起。即便是明月朗照、清輝漫瀉，空氣中也浸著絲絲的涼意。而事實上，月亮本就是與火辣的太陽相對應的，且看它的別稱：夜光、玉盤、太陰、玉鏡、冰輪等等，無不散發著寒涼的意味，可高遠、清涼的明月，在人們心里卻又是個溫馨、柔美的意象。它雖然自己不會發光發熱，卻巧借日輝，映照天下，寄托思念，撫慰心靈，人們沐浴著它的光華，蔥蘢著內心的念想，干著各自該干的事情。從天上到人間，由外界到內心，整個都是一種靜謐、溫柔、從容、安寧的氛圍，人置身其中，思緒飛揚，怎能不被感染、感動、感化呢？
由此，再來看看張桂梅校長，之所以多年苦力支撐、傾心辦學，初衷說來也很樸實簡單，就是可憐、疼惜山里女孩被固化定型的人生，想盡力幫她們掙破命運的牢籠。她原本并不是一個熱烈如火、高調張揚的人，從她的人生經歷、性格養成和行事風格看，似乎還給人一種生硬冷漠、不好溝通又較真認死理的感覺。但就是這樣一位有些冷漠硬棒的女性，卻在干著一件讓世人仰視的事。這種“外冷里熱、持續內燃”的多維表現，這種外表拒人千里、內里激情澎湃的復雜形象，豈不是和高懸在天上的這輪透著微寒、卻內心光亮的明月一樣豐滿、可貴嗎？
網上有句頗耐品讀的話，我覺得恰似在說張校長：“比起溫暖，我更勸你做一個冷漠的人。”其實，“冷漠”只是相對而言的，有了所謂的“冷”，才能拉開適當的距離，讓人看得更清晰，想得更透徹，這何嘗不是好事呢？而張桂梅也并不是真正的冷漠和不近人情，她辦學的那份執著、她對學生的那份偏愛、她為女孩們撐起希望天地的那份勇毅，都折射出她骨子里那種不達目的不罷休的韌勁和視困難女孩如己出的內熱。再看看華坪女高這不像校訓的校訓：“我生來就是高山而非溪流，我欲于群峰之巔俯視平庸的溝壑；我生來就是人杰而非草芥，我站在偉人之肩藐視卑微的懦夫！”好一個俯瞰寰宇小天下、洞察世態薄人情。這胸襟、這氣勢，分明就是天上明月的現實寫照：倔強且自負，沉靜而有力。
張桂梅校長是一個葆有清醒之心的人。曾經在一幕話劇中，華坪女高要組織宣講隊，到全國各地宣傳張桂梅的事跡，但張桂梅不許大家贊頌她，不許把她說得“高大上”，她認真地反復提醒大家，決不能在贊揚聲中忘記來時的路——這是現今社會中多么難得的通透與覺悟啊。
而《我本是高山》，在極力地塑造張桂梅山一般的高大形象。試想，大山再高峻，高得過月亮嗎？高山再蒼隆，豐盈得過月光嗎？以高山比喻張桂梅精神，高大硬朗是有了，但似乎缺少一種剛柔相濟、內外融通的精神內涵，缺乏一份千百年來人們對月亮貌似可有可無、實則不可或缺的情感認同。如果你也有同感，請把目光和思考再次投到影片中那段“月夜師生在山頭對喊”的情節：深夜、大山、清風、明月、馬提燈的亮光、手電筒的微光、淚流滿面的師生、回蕩天地的吶喊……各種意象和場景切換交織，把張桂梅苦力支撐、經年辦學的艱辛，把女孩們苦心向學、咬牙堅持的過往，把社會上對她們的諸多不理解、不信任、不支持統統地宣泄、抒發出來了。此情此景，腳下的大山肯定聽得到、容納得下，而天上的明月亦看得見，也傳揚得更遠——
傳到了四川的大涼山。我們看見，退役空軍大校謝彬蓉義務支教，十年努力，像張桂梅一樣把眾多的孩子拉回課堂，送出大山，為他們開啟新的人生路。
傳到了遍布全國的支教點。我們看見，成千上萬的支教老師、大學生志愿者不計報酬，熱誠奉獻，一撥撥相繼，一代代接力，持續燃亮邊遠、貧困地區的每一處黑暗。
傳到了各級黨委、政府和當地群眾的心里。我們看見，越來越多的力量在聚積，籌集資金改善辦學條件，潛移默化轉變思想觀念。更多的孩子受到關注，得以接受教育，學習知識；更多的孩子走出了家門，去開闊眼界，增長才干。
……
電影正在熱播，討論也在持續升溫。在嘈雜不止、爭議不休、毀譽不一的聲音中，張桂梅們仍在堅韌地做著自己認準的事，大山里的讀書聲仍在蓬勃地回響。
此時，我想起了一句詩，“愿借艷陽三分力，以照寰宇一片明”，說的就是頭頂這輪耐得千年冷寂、映照人世的明月。其實，明月還有很多很多的稱謂，比如素娥、清虛，比如玉桂、桂魄……
